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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网约车新规是和中央对抗

发稿时间:2017-02-10 11:19:08   来源:凤凰   作者: 张维迎

  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两次聚在这里讨论网约车的问题,感到有点无奈。

  去年交通部第一次出台征求意见稿,有点太任性了。好在交通部从善如流,听取各种意见,今年8月27号出台了原则性规定。

  大家都觉得问题完了,这事就这样了,没想到国庆之后,三个大城市,北京、上海、深圳出了地方的法规,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些地方政府部门好大胆,他们居然敢和中央来对抗。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地方的事情地方办,但是这么明目张胆以地方对抗中央,我觉得胆子有点大,不符合改革的精神。

  我就讲一个问题,网约车监管不能漠视穷人的权利,不能与穷人过不去。大家仔细看看那几条规定,限车牌、限户籍、限车型。北京人历来靠外地补贴来养活,而且是好多外地穷人补贴北京的富人。

  对车型的限制,相对收入低的人,有钱花8万块钱开网约车,不行,必须要18万以上才能够买得起。从提供服务的角度,穷人被歧视了。

  另一方面,我们想一下,坐豪华车的那些人,他自己都有车,他对这个车没有很大的需要。普通老百姓包括大学生,他不让你坐,必须是那么大的车,只有富人有权利得到网约车的服务,穷人没有资格获得网约车的服务。

  这事是更为严重的问题,我们要从一些基本的原则入手,而不是简单说技术上是不是限得太高,限得低好不好。

  一个健康的社会就是应该给每一个人,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的权利,养活自己的机会。市场经济下,养活自己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在家里给自己种一块地,自己打着粮食吃,是我有权利给别人提供别人愿意接受的服务。

  同时,每一个人也有权利接受别人给自己提供的服务,要双方愿意,简单说愿打愿挨的事,不应该过多管理,政府也不应该过多限制个体交易的自由,因为它是基本的人的权利的一个表现。

  我特别想讲一点,为什么有那么多所谓的发展中国家有好多人比较穷?为什么这些人那么穷?大家看一下秘鲁经济学家索托那本有名的书《资本的秘密》,这本书给出大量的鲜活例子和简单的道理。这些国家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基本的权利没有得到尊重,而基本权利没得到尊重的一个重要的结果,就是他们的资产不能够变为资本。

  很多穷人是有资产的,但是这些资产,因为没有法律上的承认,所以就没有办法拿出去交换,最后只能过一个贫困的日子。

  看看中国是不是这样?我们城市的很多打工的农村人没地方住,住得非常寒酸,但是他在老家可能有一个大院,也有几亩地,如果这些资产允许他们交易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在城市里面置换出一个比较过得去的窝,但是我们不行。这个道理非常重要,如果我们不能保证穷人的权利,我们就一定会使他们贫困和寒酸。

  保证穷人的权利不仅是对他本人好,对这个社会也好。一些国家的犯罪集团要追杀索托,为什么要追杀他?因为他到处搞产权改革的事业,这些穷人的权利界定了,穷人就可以养活自己了,穷人养活自己以后,为犯罪集团跑腿的人大大减少。

  犯罪集团赚的大部分的钱,跑腿的穷人是拿不着的,大量的犯罪集团的钱被毒贩子拿走了,当他把穷人的权利界定之后,穷人自己养活自己,自然就不愿意跟着犯罪集团走了,犯罪集团非常仇视他,IS也很仇视他。中东的穷人问题解决了,IS也没有群众基础。

  所以保护穷人的权利不是简单地只有利于穷人,也有利于富人。回到网约车也是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不能够使得几十万的人他们自愿为人提供服务,他们干什么去?可能变成社会的威胁力量,也可能被黑社会利用了。或者他们开黑车,总体来讲它比网约车的安全性要低得多。

  保护穷人的权利非常重要,现在我们政府部门出台的规定,其实它名义上是保护消费者的利益,它真正保护的是什么?车的标准定那么高,传统的出租车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当然了,我想并不奇怪,每一项新技术的出现,都会动既得利益者的奶酪,他们都会采取各种办法,以各种名义来试图维护自己。

  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在1598年的时候,英国剑桥大学的一个毕业生,他发明了一个织袜子的机器,这个织袜子的机器是现代机器,很贵,个人买不起,只能到他那工作。这个织袜子机器生产出来之后,被认为不是一个好事,是个坏事,因为对现有的手工织袜子工人是威胁,所以他受人追杀,后来逃到巴黎。

  我讲这个故事是说,好多的技术创新,新产品的引进都会受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对。我可以预言一下,网约车出来之后,其实已经宣告了传统的出租车行业的死亡,我说是死亡,一定会死亡。因为它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价值继续存在,它现在还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维护少数既得利益。这个不是出租车司机本身的既得利益。真正受到利益损害的是那些出租车公司和出租车公司的监管部门。它什么时候死亡完全是一个法律政策问题而不是技术问题,不是消费者不希望它死亡。

  所谓的保护消费者,我们看看谁在保护消费者,真正保护消费者是谁?是竞争,是市场的竞争。正是因为网约车的出现,才给我们消费者提供了这么多的选择机会,不仅是减少等待的时间,我们得到了更好的服务,我们也更放心。技术上的东西已经使得我们坐网约车非常安全。有些部门会拿出个别的不安全的例子,但这个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们没有办法证明网约车出事的司机概率高于传统的出租车,官员腐败那么高我们不能说把政府撤销了。

  谁有权剥夺公民的基本权利,这是需要我们考虑的问题。现在我们好像任何一个政府部门都可以出台文件,随意剥夺公民的基本权利。他们剥夺的目的其实就一个,就是为另外一些人树立一些特权。他们没有权利剥夺这个权利,自由迁徙权是任何一个现代国家必须满足的一个条件。为什么在我们国家,我们人民还没有最基本的迁徙自由呢?

  我们经济学分析问题还是功利主义,说交通在拥堵了,所以该限制了。拥堵是使得我们重新界定权利的理由,而不是说保护起来一部分人,排除掉另一部分人。现在出台限制规定的这些道理都不成立,我们不能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待人的权利,很多权利是不能够被剥夺的。如果大家觉得北京太堵了,如果北京人太多了,也应该所有人同时要约束,而不是把权利保留给一部分人,使得另一部分人没有这个权利。

  今天利用网约车研讨会,我们真的应该考虑我们这个国家的立法和政策出台应该遵循一下的基本原则,而不仅仅是讨论技术手段、技术细节。

  我们该说的还是要说,我相信会起很大的作用,谢谢大家!

人物介绍

张维迎,2002年至今北京大学校长助理,2006年至今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经济学教授,北京大学网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和北京大学工商管理研究所所长。1959年出生于陕西省吴堡县,1982年西北大学经济学本科毕业,1994年获牛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84-1990年曾在国家体改委工作。在牛津大学读书期间,师从诺贝尔奖得主JamesMirrlees教授和产业组织理论专家DonaldHay,主攻产业组织和企业理论。致力于推动中国大学体制的改革、特别是商学院教育体制的改革。2003年北京大学教师体制改革方案的主要设计者。1999年开始任学院副院长。2005年任学院常务副院长。2006年9月8日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主要著作:《企业的企业家-契约理论》(1995)张维迎《博弈论与信息经济学》(1996)  《企业理论与中国企业改革》(1999)  《产权、政府与信誉》(2001)  《信息、信任与法律》(2003)  《大学的逻辑》(2004)  《论企业家》(2004再版)  《产权、激励与公司治理》(2005)  《竞争力与企业成长》(2006)  《价格、市场与企业家》(2006)  另有数十篇中英文学术论文在国内外权威期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