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人文精神

红楼续梦 致敬经典

发稿时间:2020-11-12 15:28:3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作者:王宇林

    当贾平凹不再执着于山野故事,而将焦点转移到都市时,就形成了一系列物语。这类物语的主角,是女性。从《满月儿》(1978)开始,贾平凹小说中的女性逐渐摇曳多姿,譬如《极花》(2016)、《山本》(2018)、《暂坐》(2020)。

  《暂坐》凡三十五节,以两条线索结构全书:第一条是夏自花生病到病逝,第二条是迎接活佛。它创造了贾平凹长篇小说中以女性为主角的记录,共刻画了海若、陆以可、向其语、应丽后、严念初、冯迎、夏自花、徐栖、司一楠、虞本温、希立水、伊娃等十余位女子。男子在小说中,除羿光外均为配角。

  《暂坐》勾勒了女子世界中的人情冷暖、“泼烦琐碎”。它对《红楼梦》有着怎样的呼应?何种程度上回应了《红楼梦》所构造的女儿世界?贾平凹又在何种意义上有所创新?笔者略论一二,以期抛砖引玉。

乡土依恋与想象空间

  研究者常将贾平凹定位为乡土题材作家。该书《后记》中,贾平凹表示了对这一看法的不满。他想以《暂坐》之名,展示其都市写作才能。他说,“许多人认为,我是乡村题材的作家,其实现在的小说哪能非城即乡,新世纪以来,城乡都交织在一起,人不是两地人了,城乡也成了我们身份的一个分布的两面”。从城乡分离到城乡交织,不仅是社会变革的缩影,也是国家推行城镇化的体现。人文地理学等强调的“乡土依恋”体现在文学上,便是种种迟到的抒情。

  书中描绘了一幅“西京大观园”图景。在这一“景观社会”中,贾平凹借助超现实主义手法,为现实主义添砖加瓦。作家不再痴心于“大的视野”“现代主义意识”,而是醉心于超现实主义的图景,在梦与幻、真与假、多情与无情、痴情与滥情的循环往复中,造了一处可以栖息的世外桃源——暂坐茶庄。茶庄可视为信息流通的集合点,但该茶庄只卖茶叶不卖茶水,它在三个意义上获得了交往的空间。这一空间不同于哈贝马斯描述的“公共空间”,因为这个空间里面不涉及“公共”的向度。概括起来,茶庄的空间性体现为三:一是权力交汇处,沟通的是社会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二是以海若为中心的十姊妹私人交往;三是底层交往,如茶庄工作人员小唐、小甄。如此,便不同于茶馆。茶馆是在另一重意义上获得意义的,它们往往是三教九流的集散地,可资为证的有《在其香居茶馆里》《茶馆》《沙家浜》。

经典作品的现代化解读

  《暂坐》以夏自花住院离世为线索,描绘了以海若为中心的十姊妹、十钗、十佳人,或用书中首肯的“西京十块玉”的浮沉心事。在这女儿国中,夏自花好比病逝的秦可卿,海若则仿佛王熙凤。而那位作家兼书法家羿光,如果不是贾宝玉,那便是作者自己的化身了。如若再引申一点,羿光与伊娃,不正是亚当与夏娃的音转吗?他们生活的伊甸园,或可当作贾平凹的“红楼梦魇”,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束。如此来看,《暂坐》实为“红楼续梦”,是贾平凹把《红楼梦》搬到西京,对它进行现代化(当前化)的解读。

  《红楼梦》续书众多,知名的有逍遥子《后红楼梦》、兰皋主人《绮楼重梦》、秦子忱《续红楼梦》、云槎外史《红楼梦影》、吴趼人《新石头记》、南武野蛮《新石头记》。吴趼人著作中,贾宝玉已游历到20世纪;而南武野蛮书中,贾宝玉则留学归国。贾平凹或有感于此,干脆把贾宝玉梦中情人换成了西天瑶池女子,尤其是文末叙述伊娃梦醒时分,已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除了结构上的相似,贾平凹还在细节上将《暂坐》与《红楼梦》两相对比,从后者借鉴不少。如《红楼梦》里面的判词,在《暂坐》中,成了星座行宫的解读。又如,贾平凹描写向其语、应丽后、徐栖、司一楠、严念初出场,她们衣色着装,或裙或衣,或鞋或包,或墨镜或项链,靡不深描,得《红楼梦》三昧。再如,海若的出场活脱脱是王熙凤的仿写,这种未见其人先闻其语的写法,在《暂坐》中已屡见不鲜。四如,《红楼梦》里的通灵宝玉,在《暂坐》里脱去其通灵性和单一性,变得更有商品性和交往性,海若给姊妹每人购置了一块。情与物往往联系在一起,所谓“物”,在狭义理解上,是信物,可定情,也可发令三军。在《红楼梦》里,金玉信物有轮回指认的作用,王国维将玉释为“生活之欲之代表”,而《暂坐》中,玉也是姊妹间相互认同的纽带。由此来看,暂坐茶庄之交往具有排他性。

“蛇啣尾法”向经典致敬

  《红楼梦》对贾平凹的影响还不仅是结构和人物的酷肖,更是化为人物行动的准则。只不过大观园变成了西京,按照《后记》的说法,便是西安城内大小街巷。总体来看,夏自花之外的另一条线索,是暂坐茶庄迎接活佛。接待活佛这一对未来的期待一直萦绕在姊妹之间,有的已经皈依但偶尔犯戒,有的则时常犯戒总想皈依。小说中,活佛始终处在一种未在的在场性,并没有出场。这是现代性的一种表征,也是《暂坐》异于《红楼梦》之处。古典小说很可能会出现大团圆的结局或遁入空门、云游山水,但在《暂坐》里,这种未出场的在场性一直存在,可以将其称为未完成状态。在贾平凹这里,作为物质形态和作为体裁的小说已经完成,但其故事并未写完。小说中多次声言找对象是找自己,向佛求信,其实也不过是向自己求信的代名词。小说最后,暂坐茶庄发生爆炸,茶庄老板海若被中纪委带走,突出了小说的悲剧色彩与命运的不安定因素;而伊娃、辛起的回国和出国,更预示了十姊妹终将散场的命运。故事循环往复,酷似钱锺书《管锥编》考论的“蛇啣尾法”;而在另一层面上,这种循环往复也喻指《暂坐》向古典小说《红楼梦》致敬。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