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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拔》:一场注定失败的动画革命?

发稿时间:2011-07-25 00:00:00  

  田博构造《魁拔》“世界观”的时候,有两个标准,一是要摆脱低龄化趋势;二是要摆脱“农业的世界观”——《小蝌蚪找妈妈》那样田园牧歌式的世界。

  2011年7月11日,国产动画片《魁拔之十万火急》上映三天,票房仅为135万。影片发行公司“炫动卡通”今年年初发行《喜羊羊与灰太狼3》,头三天票房是5500万。《魁拔》的制作方、北京青青树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因此陷入“例外状态”。

  此前《魁拔》曾被称为“国产动画的里程碑”——近年来已有多部国产动画电影自称“里程碑”,或至少渴望成为这块碑。

  整整一周,“青青树”位于望京的办公室一直空空荡荡,百余台苹果电脑集体黑屏。凌乱的会议室里,一块白板寂寞地伫立,上边写着“魁拔:与命运对决”。口号下方却不是这部动画片的故事板或人物造型设计,而是北京的若干家影院及地址。

  一百多号主创人员全都去了影院跟踪票房。他们每天早上分配任务,晚上回来开会集中情况,然后再查影院后一天的排片。“我们都成发行公司了!”“青青树”CEO武寒青解释,“‘与命运对决’既是《魁拔》的提语,也是我们的提语。”

  《魁拔》上映首日,全国仅有387家影院愿意上片,当初“喜羊羊3”是1700家。“喜羊羊”进影院前在电视上播出,已经拥有了大量观众,《魁拔》没有;“喜羊羊”针对低龄观众,《魁拔》不是。市场对《魁拔》的判断是“小众”。

  某影院值班经理在网上直言,“只有美国好莱坞的,或国产的像‘喜羊羊’这种热门的(动画片)”,才有可能给足排片,而《魁拔》“小众化”、“非3D”、“分量不足”,只能“碌碌无为”。不过在文章结尾,该经理还是点明了惟一的希望:只有上映之后的上座率超出市场预估,影院才会考虑增加场次和延长放映周期。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史航在微博上盛赞这部电影,说想去看第二遍、第三遍,试试自己是否还会在同一个情节点飙泪;但更多普通观众从《魁拔》这个片名里读不出任何意义,甚至有人半开玩笑:要是带孩子去看电影,却连海报上这两个字该怎么念都吃不准,肯定去看《功夫熊猫》了。

  截止到7月17日,《魁拔》的票房是265万元。

  纹耀制度,庶民的胜利

  “魁拔”是虚构宇宙“元泱境界”中一个灾难般的存在,每333年一现身,这也是天地两界如临大敌之时。第六代魁拔将苏醒时,天神获得了它的精确位置,对它实施了核武级打击,魁拔居然逃脱。天地两界很快侦测到魁拔的“脉频”,各路勇士开始集结,为彻底消灭魁拔而战。

  地处偏远的兽国窝窝乡几个月来饱受两个家伙的骚扰:自称“独行族妖侠”的蛮小满,还带了个跟着他练“脉术”的小猴子蛮吉,每天清早例行挑战老村长,屡败屡战,此外无所事事。九国联盟征召勇士对抗魁拔,乡亲们顿觉这是大好的机会,把这两个瘟神送走……

  田博用了两年时间构造《魁拔》的世界。在《魁拔》的演职人员表中,这位2005年毕业的职业编剧拥有一个特殊的头衔:世界观主笔。七十多分钟的《魁拔》只讲了一个故事的开篇,两个主角肩上背的兵器连包装都没有打开过,但“元泱境界”的背后,却有着长达一百万字的“百科全书”,包括天文学卷、社会学卷、武术卷、地理卷和历史卷等,巨细无遗地解释这个虚构世界的运行规则。

  “编剧要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运行法则,甚至细到其中一个动物的生育、求偶、骨骼、运动方式。”田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即便有的细节,镜头只是一闪而过,观众不会去注意,也需要好好地设计。不让观众发现瑕疵,正是我们的最高要求。”

  对田博而言,《魁拔》起源于他的一次自然科学博物馆之旅,一段关于古代生命的文字令他震惊。“恐龙不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早的生物。在恐龙之前,还有五次生物大灭绝,但每次生物大灭绝之后都是一次生物的大爆炸。我当时就想,这个说法似乎和达尔文不一样,原来,我们的世界不是进化出来的。”

  这位爱好想象“世界的第一推动力”、“因果之前的因是什么”的编剧,开始勾画《魁拔》真正的血肉。故事的原型并不新奇:“一个本来就是精英的主人公,出于不同的原因落为草根,之后展开追寻自我的旅程。而他打败敌人的最终武器,永远都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的纯真。”

  田博最自豪的,是创造了影片里的“纹耀制度”:《魁拔》的世界等级森严,武士须拥有不同的“纹耀”——一种金属材质的挂件,用以显示佩戴者的身份。蛮小满和蛮吉佩戴的却是他们自制的木质“纹耀”,他们自命为“独行族妖侠”,其实是出身卑微功夫潦草,无缘正规武士的等级序列。影片最为煽情的时刻是:所有希望加入联军的“体制外”杂牌武士将“脉气”联合起来形成“谐脉阵”,帮助年幼正直的蛮吉对付阻拦他们的军官——《建党伟业》尚未落画,《魁拔》的这一幕直接令人想到前者中提到的“庶民的胜利”。

  “这是最直接的现实折射。高考、户口、买房纳税……我们的世界充斥着各种‘纹耀制度’。”田博说。虽然有一套令人费解、煞有介事的玄幻语汇,例如天界、地界、人族、兽族、妖侠、脉门、脉兽……但“元泱境界”其实就是你我身边现实的“平行世界”。自称“愤青”的田博把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寄托在《魁拔》上——他做过电影编剧,因为种种限制,很多想法不能实现,这次写动画片让他很兴奋。

  “构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有两个标准。”他说,“一是要摆脱低龄化的趋势。另一个则是要摆脱‘农业的世界观’,就是像《小蝌蚪找妈妈》那样田园牧歌式的世界。”

  你是工匠,不是艺术家

  《魁拔》的导演王川,“六零后”,北大中文系毕业生。在“青青树”创立之前,他是《人民日报》的编辑和记者。1992年,《人民日报》的一次内部调研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1990年代初,日本和美国的产品已几乎完全占据了中国电视里的动画栏目。“每年开人大会议,就会有不少委员对此提出看法。在这个契机下,《人民日报》的记者对上海、杭州、广州和深圳等地的代工动画企业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曾经创作过《大闹天宫》等优秀国产动画片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人才流失严重,全都去南方做海外代工了。”王川回忆。

  调研结果并没有让王川感到悲观。恰恰相反,他第一次听说了“动画产业”这个新鲜词,也意识到仅替海外代工就能养活一批从业者,说明动画产业的潜力巨大。这一年他与武寒青等人成立了“青青树”。

  起初,为各地电视台供片和为国外大型动画公司代工,仍是“青青树”长期的生存手段。代工是动画里的简单劳动,“你根本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因为你没有加入到创作中来。”王川说。但代工可以让人学到产业的标准化、规范化。“中国的动漫教育和产业需求完全脱节。大家都以为自己是艺术家,而不是工匠。你说一个画师画错了,他就说你是限制他的自由发挥。但是就动画来说,大部分标准都是可以量化的。”王川认为动画的行业标准很简单,就是“画准了,画对了”。

  这种“激进”的动画观一度遭到很多员工的反对。于是王川带他们观赏达·芬奇的画作,让他们了解绘画“技艺”的一面。“比如透视法,有人说透视法是艺术,我说不对,透视是一种算数,是立体几何,是加减乘除,如果考试是可以得满分的。和审美一点关系都没有。”王川说,“中国动画和日本动画的差距到底在哪里?有时候,他们花的精力还不如我们花得多,但为什么人家简简单单一个圈、两个点,看上去就那么舒服呢?因为他们什么都画对了,都在透视的位置上。”

  但他承认,《魁拔》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5年时间和3500万元的成本,对这部动画片仍然是局促的,留下不少遗憾。“很多人都抱怨,为什么《魁拔》群戏中的人都是一动不动的?我说,如果这几百号人都会动起来的话,那咱就不是《魁拔》,是《指环王》了!动画片可以无止境地做下去,但毕竟有成本控制和上映日期,目前你看到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貌似推诿,这却也是“青青树”最后的策略底线。他们认为中国动画“赶美超日”无疑是种不现实的想象。“永远不要和好莱坞拼,拼谁砸的钱多是永远拼不过的。”王川说,“很多人都会为中国动画出主意,说要做哪种风格,引进哪个技术。我说都不对,是要找对那片市场,找到那些人。等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人,你要什么风格,用什么技术,就自然而然确定了。”

  《魁拔》国内票房的低迷让“青青树”蓦然发现,说永远比做容易。正如那位影院经理所说,无论网络上的日漫爱好者群体有多强大,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仍然是“非观影主流”。

  但王川还是认为,《魁拔》的目标观众比这些群体大得多:“我们天天生活在冷冰冰的空调环境中,天天面对着冷冰冰的数据。《魁拔》给予的‘燃’的感觉,是我们每个现代人都需要的。”

  海外只知道《西游记》

  令武寒青和王川宽心的是《魁拔》在海外市场销售的收入可观。“光卖海外版权,基本上能把成本收回来,光欧洲就卖了300万欧元。”武寒青说。

  一切都经过了严密的计算和实验。“我们先做海外市场调研,看看到底什么类型好卖。有美少女类型、少年热血类型、侦探恐怖类型等。而这几个类型中,80%的欧美市场都由‘少年热血’占据着。”

  就作品的内容而言,海外发行商只要和《西游记》相关的东西,“因为他们只知道这个。”武寒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魁拔》虚构的“元泱境界”和《西游记》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仍能从中感觉到《西游记》的蛛丝马迹:一个形似童年孙悟空的主人公,他使用的武器冲天朔是一根棍子,即便是他的出生,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种计算有时旷日持久。“青青树”从2001年起就开始改编“网络第一书”《悟空传》,先是与中影集团合作5年,最终项目搁浅于剧本环节,随后北美、日本的几家动画制片机构都曾倾心于该片的试片设计稿,希望合作,但都却步于数次修改但外方仍然“读不懂”、“过于复杂”的故事。10年过去,这个计划确定将做成三部曲,更名为《神猎》,首部影片计划明年完成。

  熟悉日美动漫操作路线的影迷早就在讨论《魁拔》的蹊跷:从没在电视上露面,直接就做成电影奔了影院,劈头扔给观众一堆陌生的背景设定,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五部曲”中的头一部,不熟悉动漫的大众尤其会觉得晦涩;周边产品已是国外商业动画电影更主要的生存手段,《魁拔》却只能守着发行收入。

  《魁拔》的窘境也是现今大多数中国动画片的写照,无论是否足够优秀,它们都得面对动漫产业链的缺失。“那些周边产品的代理商,做到后来,我们发现,他们的设计师比我们自己设计师的能力还要低。”王川说,“我把他们的设计方案扔在桌上说,‘你再敢拿这种东西给我们看看?’那些代理商的眼睛都绿了。”

  很多人也问武寒青,为什么不先推出TV版,像“喜羊羊”一样建立了口碑再做电影版?“但现在动画TV版在国内根本没有任何收益。国外的TV版都是周播,24集能播半年。在这半年里,他可以做周边产品,这使他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可国内呢?做得再好也是一天一集。”她说,“‘喜羊羊’是个特例,因为它成本很低,可以这么做,一直熬到电影版出来。可《魁拔》这样的作品,无论是从时间成本还是制作成本来看,都不可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