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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中原:目前我国经济发展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发稿时间:2019-12-24 19:44:45   来源:中国改革网  

  【编者按】:12月21日,由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长春市委市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不忘改革初心、牢记改革使命——中国改革(2019)年会”在吉林省长春市举行。本文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卢中原的演讲整理内容。


  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和机遇不仅仅限于我们国内,要把国内和国际的情况综合起来梳理。

  一、对国内经济形势的梳理:经济下行中发生静悄悄的革命性变革

  国内经济面临的最突出挑战是,经济下行压力持续。下行的幅度可能缩小,其背后有中长期因素,也有短期因素。但是,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持续背后的动力基础、结构基础、技术支撑和制度支撑已然发生静悄悄的变革,甚至是革命性的变革。记得在2011年的国务院新闻办吹风会上,我首先肯定当年的增长速度还会高于9%,但是从中长期来看,下行压力非常明显。根本原因在于,决定中长期经济增长的供给面要素发生了根本变化。像新增劳动力的供给、资本增长、生产效率的提高,前两项一个负增长,一个增长放慢,这种变化前所未有。全要素生产率虽有提高,但也在大起大落当中逐步放缓。在这种趋势下,中国经济下行是必然的。现在我国经济仍然处于这样一个下行过程中。

  当一个经济体增长速度放慢的时候,也是其结构调整最剧烈的时候。每当经济增长速度放慢,大家的兴奋点往往在怎么样提高速度上,很少有人把兴奋点集中在下决心淘汰早就该淘汰的产能、技术、设备上。当大家的兴奋点集中在努力提高增长速度的时候,很容易死灰复燃,故态复萌,我最担心这个事。

  在中国经济增长逐步放慢,经济下行压力持续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看到其背后动能、结构、技术支撑,以及制度已静悄悄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在这个过程中,新动能已产生,并逐步加大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新动能我们通常叫做新经济。新经济包括新技术、新的产业结构、新的产业组织形态等。前不久,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测算,新经济对GDP贡献为16.2%,超过16%,这是比较客观的测算。也有一些测算估计,新经济对GDP的贡献超过了百分之四五十,但这种测算有太多的重复计算,不准确。我觉得,经济增长下行压力持续不可怕,可怕的是观念、体制和动能依然是旧的,使我们难以认清和应对新的挑战。东北三省旧动能、传统动能很多,很多僵尸企业还没有处理,旧观念和旧体制的包袱也比较沉重,经济下行的压力更大一些。

  当然,我个人也不完全否认旧动能。上世纪80年代,一个作家写了一部非常有名的小说《沉重的翅膀》,是写机械工业如何改革、如何摆脱旧体制的束缚,像一只艰难起飞的大鸟。现在旧动能依然是我们沉重的翅膀,但它是翅膀,不是拖后腿的负担。因此,我们要把新动能和旧动能融合在一起,变成推动增长的融合动能。否则,怎么能把如此完整的工业体系、如此完整的产业链变换成中国抗击世界风险的能力?变成我们战略纵深的更大回旋余地?新动能现在只占16.2%,如果完全靠新动能,不足以成为主导力量,但它是带来机遇的重要基础。

  我们的经济已经具有新的结构支撑。投资、消费、出口当中,消费拉动经济占60%到70%。第三产业在就业人数、增加值占比等方面已成为国民经济第一大产业,关键是已经连续五六年站在第一位置了。在中国第二产业高度发达的基础上,第三产业发展起来是有足够的第二产业支撑的,它不是畸形的产业结构。中国三次产业排序已经由“二、三、一”转到“三、二、一”,完成了向现代经济结构的转型。这难道不是静悄悄的革命?

  中国经济中低速增长的可持续动力是什么?我觉得一个主要来源是容纳就业的渠道更加宽广、更加深厚、更加持久的第三产业,并且第三产业的技术含量和效率可能远远会高于传统的第二产业。现在许多运用新技术、推动创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拉动经济的新增长点,恰恰是第三产业。例如与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智能驾驶、智能城市等结合的相关服务业。这些都不是传统的服务业,而是为推动现代生产、提高生活水平提供服务的新技术、新产业和新业态,是现代生产型和生活型服务业。诸如微商、流量经济、网红经济等,与云计算、大数据、新一代移动通信、互联网技术融合在一起的传统零售批发商业的转型升级,容纳了超出以往任何时候的新增就业。在经济下行的情况下,很多地方就业不需要政府挠头、痛苦,人家自己解决就业,一个网店一分钟卖1.5万套化妆品,一个网红可以卖2.4亿只口红。这在过去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在这样一个静悄悄的革命性变革中,对未来要有清醒的展望。未来中国经济增长速度预计保持在5%,到2035年我国人均GDP可望达到2万美元以上,能够完成十九大提出的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奋斗目标。从长中期视野来说,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持续甚至会加大,但在新的动能、新的结构和技术支撑下,有新的制度红利,未来中国经济可以在中低速增长下,提前15年达到中等发达国家平均水平,基本实现现代化,这将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性跃迁。

  短期内,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大是毫无疑问的。11月份,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上升到50.2%,有人乐观预计明年全年经济增长会到6%以上。PMI是先行指标,但PMI只是领先两到三个月,只能预示明年一季度,不能预示明年一年。因此,我们还要继续观察PMI的变化。现在有个好的迹象,装备制造业、高技术产业、消费品制造业的PMI一直高于50%,高于整个制造业的PMI,这也是转型升级带来的新的结构支撑。

  我再次强调,我们要看到中国经济在下行中真的是在发生静悄悄的革命,我们的转型升级真的是在前进,在为未来高质量、高效率的发展前景提供新的制度支撑、结构支撑和技术支撑。

  二、国际环境给中国带来的机遇和挑战

  对于美国发动的贸易战,尽管已达成第一阶段协议,但是不确定因素很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对中国形成冲击、打压。在外部环境方面,除了美国的打压、遏制,还有欧盟带来的压力。最近,世界银行对中国营商环境的评估,由46位上升到31位,比去年提高了15位。这说明中国经济营商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不过这样的评估在国际上似乎影响还不太大。这需要我们通过推动改革开放进程,通过推动转型升级的进程,来理直气壮地回应他们。

  党的十八大、十九大明确提出了改革的方向和重点,下一步改革重点是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配置市场化,重点非常明确,由以前商品配置的市场化转变为要素配置的市场化,由回避、绕过产权制度转变为明晰和完善产权制度,说明中国改革开放程度越来越深入,制度建设力度越来越大。中国以加强市场化、法治化、制度化建设,加快转型升级步伐,来主动应对世界变局,这一条内在逻辑越发清晰。

  应对外部压力,不意味着简单被动回应。更重要的是应当根据中国改革开放的内在逻辑、自身转型升级的需要,主动推进我们往前走。我将美欧对中国的这一轮限制、打压、遏制的外部环境,叫做“多变趋紧”。对此我们应该有清醒、充分的估计。另外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机遇,要转“危”为“机”、化“危”为“机”。“危”和“机”不是一件事,不能笼统地说“危中有机”,它打压你就是“危”,我们化解它才叫做“机”。你不化解它就不能转为“机”。这其中我们看到什么?美国退出TPP,退出WTO,在全世界“退群”,同时对它的盟友征收高关税。在这样的环境下,中国要善于从中找到缝隙,主动有所作为。例如,中国应当推动自己的RCEP(区域合作伙伴关系),推动一对一的双边自贸协定、投资协定,搞好周边区域化或者小多边协定。我比较赞成“主动出击”。我们国家在美中贸易战之前就已公开宣布,中国改革开放的举措将超出人们的预期,力度比大家预期的还要大。这才是主动有所作为。主动出击,当然是根据我们自身改革发展的内在逻辑和转型升级的需要,也应是审时度势、深思熟虑的结果。

  外部环境的机遇主要有三:一个是全球化和全球治理变革相辅相成。当下,“全球化”好像被“逆全球化”冲击了,但我们仍然要有信心。因为全球化有其自身的推动逻辑,例如新技术革命、产业分工变革、跨国公司推动和全球配置资源等内在动因,全球化仍然需要全球治理体系的完善与变革,发展中国家借以维护自身权益的呼声尤为强烈。我们要主动参与全球治理体系变革,而不是另起炉灶,推翻现行的世界秩序。我们是现行世界秩序和经贸规则的适应者、应用者、得益者、补充者,还是它的建设者,而不是颠覆者。在外界对你关上一扇门时,会意外地打开一扇窗,这就是机遇,就看中国能不能发现和抓住,能不能把这个窗开得更大。讲转“危”为“机”,是说在这个窗子的缝隙中找到突围的空间。在外部环境存在很多不利因素的情况下,我们要善于发现“机”。主动出击突围,跟互补性强的经济体签订一对一的、区域性的或者小多边的投资协定和自贸协定,推动投资便利化和贸易自由化。而此类投资协定和自贸协定正是推动全球化的台阶、前提和有机组成部分。

  第二个机遇是全球经济重心继续分化,向东半球以及发展中经济体转移。其背后是新一代技术革命推动产业形态重组和地区分工的重新布局。这对我们推进转型升级,努力使产业分工上升到中高端来说,当然是机遇,无疑要利用好。美国征收高关税,不光是对我们,对它的盟友那边关税也很高。我们可以通过跟发达经济体签订双边的、区域性的投资协定和自贸协定,利用新一代技术革命带来的产业重组、形态重构和重新分工的机遇,实现“不对称突破”和“变轨赶超”。 “变轨”是主动的,利用技术领域的不对称突破从而实现超常规发展。此外,发展中经济体越来越成为新的区域经济增长级,吸引越来越多的直接投资、贸易和消费,为我们扩大经贸合作打开越来越大的空间。

  第三个机遇是,国际金融体系出现分化和多元化的趋向。现在,美元霸权地位没有被撼动。我们看到,其他国家在这个过程中面临着美元霸权和经济霸凌难题。面对美国反全球化、贸易保护、“退群”这样的举措,各国也纷纷想办法。比如互换货币、互以对方货币结算、去美元化的区域货币,还有超主权货币,用更多的战略储备替代纸质美元,还有数字货币、区块链技术等等,带领去中心化和去美元化。这些做法值得我们认真研究,从这些内容里边发现国际金融体系多元化带来的机遇,从而推动人民币的区域化乃至国际化。

  三、我们能做些什么?

  第一,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以供给质量提高为主攻方向。以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为龙头,形成进入国际产业分工中高端的第一梯队,大力改造提升传统制造业,形成雄厚的第二梯队。应当切实保护企业家创新能力和积极性,提升劳动者队伍的知识、技能水平。

  第二,从制度创新角度,坚持以要素配置市场化和完善产权制度为重点,推动下一轮的改革深化。最近农村集体建设性土地和商业性用地可以直接进入市场流转,是土地制度的重大突破,为下一轮要素配置市场化和完善产权制度带了一个好头。诸如此类的尝试,各地可能有比较好的经验,建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深入调研,发现一些,推广一些。

  第三,以“一带一路”建设为牵引,推动我们的改革开放形成新格局。目前,很多中西部地区和内地都建立了自贸区,与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内外呼应,我们要顺势而为,扩大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纵深和回旋余地,增强中国经济的抗打击能力、抗风险能力。通过“一带一路”建设,提高我们的对外开放水平,提升我们在全球配置资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