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是当代中国最稀缺的社会资源
发稿时间:2015-10-21 00:00:00
最近,智库人士罗天昊的一纸奇文《别让李嘉诚跑了》引起海内外广泛关注,该文之文理逻辑似不值一驳,但它所映射的问题却值得深思。正如作者在最近的回应中所说,此文的风行非其本人所能,“而是时势与人心的大势所致”。而时势与人心又是最可玩味的东西,当下中国的人心与时势究竟何如?恐怕是仁者见山,智者见水了。
一、“恩主心态”是一种陈旧的权力逻辑
吴文一个基本的立场和观点就是要“摧毁地产霸权”,我不知道“地产霸权”这个概念是否是作者首创,或者具有某种指桑骂槐的隐喻在其中,但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如果这种霸权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以李嘉诚之豪盛,何至惊忧在侧,乃至“不寒而栗”?
众所周知,地产行业牵涉众多,特别是对土地资源的完全依赖,其与权力的亲近几乎是一种符合逻辑的事实,但考虑到无论是香港还是内地,政府都是土地唯一或者最终的提供和控制者,这与其说是一种霸权不如说是一种无奈。吴文也承认:“众所周知,在中国,地产行业与权力走的很近,没有权力资源,是无法做地产生意的。”
但作者随机由此得出推论:“地产的财富,并非完全来自彻底的市场经济,那就不能想走就走。”
一方面大声疾呼要“破除地产霸权”,另一方面又要“不能想走就走”,作者意欲何为?
其实,地产行业的境遇不过是当代中国政商生态的一个缩影,当然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缩影。这种视企业家为猪豚牛马,召之即来,来之则留的心态我们也并不陌生,它源自于那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陈旧逻辑:天下是我的,权力是我的,财富自然也是我,穷才是你的天命,富则是对你的恩赐。既然是恩赐,就要有一种感恩之心,危难之际更勇于勤王,乃至不惜身家性命才是本分。
这一逻辑在吴文中表达地淋漓尽致:
“就官方感受而言,在中国经济紧张时刻,李嘉诚不顾中央此前对其在基础设施,港口、地产等领域的大力扶持,抛中国于不顾,不停抛售,严重影响大陆信心,造成悲观情绪蔓延,可谓已失道义......没有权力的扶助和勾兑,哪里来的机会?”
可悲的是,这一逻辑并非这位智库人士所独有,权威媒体的解读中也坦言:
“好的时候同享福,遇到困难却不能共度难关,这在观感上确实让一些人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区别只是“观感”代替了吴文的“官感”,其中意味,似有不可言传之精妙。
二、“善待资本”和“尊重劳动”是改革开放的两大主题
尽管这种“权力逻辑”在某些领域依然顽强存在,但时代已经不同了,这已是一个经济繁荣靠资本活力、靠劳动创造,而不是靠权力恩赐的时代。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主题和成就,一言而蔽之,那就是“善待资本”和“尊重劳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曾引用威廉·配第的名言“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毫无疑问,资本与劳动结合是社会生产的有力推动,在可以预见的历史阶段中这甚至是生产进行的基本条件,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好处千条万条,最根本一条还是实现了这种结合。
作为回报,中国也实现了经济的腾飞,包括民营经济的发展,社会就业的扩大,人们的生活的提高等,当然还有不应忽视的一条:国有经济生存环境的改善。试问:假如没有众多民营经济雨后春笋般的蓬勃发展和群蜂采蜜式的价值创造,那些垄断企业的巨额利润从何而来?抄表工的工作真的可以创造出与其收入相称的价值吗?假如没有社会资本的几次输血,它们今天是否依然存在?
当然,劳动和资本之间也存在着此起彼伏的矛盾和争斗,吴文为此提出“抑制资本,扶持平民”的观点,并建议自香港开刀,因为此地豪族尚未盘根错节,并自信“有权力之利剑,踏平香港各个山头,可谓易如反掌”。
我们不能不承认,吴文的豪言并非呓语,的确,打碎一个花瓶要比制造它容易地多。这也让人们看到,权力的任性是多么可怕,“将权力关进笼子里”又是多么的必要!
实际上,劳动和资本之间虽有矛盾,但它们之间的相互依赖也使其具有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如果没有权力介入形成所谓的“权贵资本”,一枝独大的情况根本不可能长期存在。
今天,经济发展有赖于资本与劳动的结合这一基本原理没有过时,劳动和资本依然是驱动中国经济稳步发展的双轮,而“权力的傲慢”在某些领域确有表现,一些资本的恐慌与逃离,所畏惧者恐怕并不是经济周期那么简单。
三、安全感才是我们最稀缺的社会资源
“安全”无论对劳动还是资本都是必不可少的前提。对劳动而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收获不可预期,谁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资本而言,一份投入,一份收益,如果收益难以保障,谁会省吃俭用,辛苦经营?
安全感绝不只是一种个体的心理体验,还是一种普遍的社会资源。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无人不在其间。这是一种特殊的资源,是资本的催化剂,劳动助燃剂,没有它,经济之花必将干瘪枯萎。当我们说“信心比黄金更重要”的时候,应当意识到,没有安全信心也无从谈起。
安全的建立不是简单的口头承诺,而是要体现在对规则的尊重和坚守。
美国联邦宪法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间,其基本文本几乎没有更改,这不是保守,而是智慧。它不仅培育了诸如通用这样的超级资本,也为十余代无数家庭提供了稳定的生活预期,使其免于系统性风险的恐惧,获得掌握自身命运的勇气,并甘于为之投入必要的资源,而正是这无数人的投资和奋斗才汇成真实的美国梦。
我国在加入“世贸”之前,美国对所谓的“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采取一年一审的做法,而西方各国亦唯美国马首是瞻,导致中国对外的贸易与投资框架极不稳定,海外资本既不敢在中国进行重大投资,也无法与中国企业签订长期的贸易协定。“入世谈判”的结束以及中国的入世承诺,将这些担忧一扫而光,大批投资涌入中国,对外贸易突飞猛进,中国经济也迎来发展的“黄金十年”。
资本需要规则,劳动同样需要。与富人的豪宅相比,贫民的茅草屋虽然破败,可也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和躲风避雨的庇护之所,更加需要保护。吴文提出:“穷人已无可失去”,意思是大可放心,这很有煽动性,却是一种流氓逻辑,并且是一种非常不靠谱的流氓逻辑。富豪总是有限的,而掠夺却会自我扩张愈演愈烈,从富豪到中产。从中产到贫民,直到最后一根稻草为止。更为可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唯一理性的选择就是吃光喝光败光,在这种末世心态的支配之下,经济还会好吗?社会还会好吗?中国还会好吗?
有一句格言是这样说的:一个人如果极力宣扬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同样,当一个人开始动则以劳苦大众的名义,发表自己耸人听闻的观点,他就已经克服了基本的理智和底线而获得了某种虚妄的道德勇气。“重庆故事”就是最近的一个极其鲜明的例子。当然,它不是孤例,反观二十世纪,人类经历的几场最为深重的灾难,纳粹主义、军国主义、斯大林主义都不是在明显非正义的名义下进行的,相反它们都是打着某种神圣的旗号。而今,在我国经济发展困难之际,又有人祭出了这类妖艳的旗帜,对此,我们必须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是邪恶!同时也要提醒他马克思那句先知式的笺言:
历史经常会重演,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